政治三 蔡奇霖

作業 一

地獄第七層第一環：殺人犯、屠夫、暴君

        在幽暗的地獄裡，由於阿波羅與阿蒂米斯的缺席[1]，讓人無法辨別現在是黑夜或白晝。我無法知道自從我通過那個要人把一切希望拋開的大門[2]，再躲過那些令人懊悔但不懺悔的復仇女神[3]，然後走到這裡總共花了多少時間。因為那個令智慧的嚮導也稍顯好奇之情的東西[4]，也已靜止在我右腳踏入愁苦之地[5]的那瞬間，也就是二千年四月十九日的黃昏[6]。

        體貼的嚮導為了使我的嗅覺變得遲鈍到能習慣接下來的地獄氣味，而在我們通過那些否定靈魂不死的燃燒棺木，見到那位我的兄長[7]稱呼為「您」的法利那塔後，要我在教皇阿納斯塔修斯的墓旁稍作歇息，同時他也像教導兄長一樣，利用時間向我闡述地獄中罪惡的分類原則。

        接著，我們便繼續向前進。途中所遇見的米諾濤，以及進入第七層第一環後所遇到的肯陶爾，關於牠們，才華洋溢的兄長都已在其偉大的喜劇中有生動的描寫，我對謬斯的喜愛以及阿波羅[8]給我的能力尚不及他的萬分之一，因此我不再作重覆的描述，因為那在是沒意義的，正如在達文西之後，一個三流的畫家再去畫蒙娜麗沙的微笑一樣沒必要。不過，關於他所沒描述的，我就必須不害臊的用我的低劣的說法陳述給世人聽，畢竟，世人對於這些可以給自己有所警惕的事物，模糊的知道總比完全不知道好。因此我現在要告訴你們，從一向冷靜的嚮導的驚訝表情看來，我猜出了第七層的第一環應該已經有了某程度的改變。

        那裡的弗利格通河依然暢流無阻，那個鄙視貴賓柏拉圖的理想的君主[9]、那個違反老師–亞里斯多德的理想的君主[10]，以及其他的暴君都還是待在河裡面。而且，我看到一個新的面孔也出現在河裡，他就是那個從潦倒的畫家搖身成最適合出現在這裡的狂人、玄學家、反猶者、政治家與軍事家[11]。不過，他們似乎不像兄長所說的那樣，只是依照殘暴的程度而靜靜的浸泡在深淺不同的沸騰血水中，而是個個揮汗如雨，在把河中的泥沙挖起來，看起來就像是在疏濬河川的工人一樣。

        當我轉頭要向維吉爾提問時，才發現他已經將肯陶爾的首領叫來到我們的旁邊，奇隆開口說：「尚未過滿戰鬥生活的人啊，我已不會再對你感到驚奇[12]，就像魔術被識破後，便不會對魔術師的手法感到訝異，反而會對魔術師的能力感到敬佩一樣。[13]你看，那裡有一座巨大的城池，城的一面與血河相鄰，另外三面挖溝並引血水注入，如此便完成了它的護城河。城的中央有一座皇宮，我想就算是你們那座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間房的紫禁城也不及於它的一半大。不過這座城現在還沒未完成，將來也不會完成，因為要建造的東西實在太多了，譬如說：城廓外的東邊是陵寢的預定地，西邊是軍營的規劃區、南邊打算要作一座刑場、北邊可能會築一道長長的城牆…哎呀！一時間我也忘了還要再作些什麼工程，就像你在玩模擬城市時，也不是一下子就知道要作些什麼東西的嘛！而且，你不必親手建大樓，我也不必親手建城池，因為那是罪人們的工作，我和我的手下只要偶爾想一想這些罪人生前最喜歡奴役他們的子民去做什麼，就夠他們忙的了，哈哈哈！就算是有一天真的想不出什麼東西可以建了，我們也早就想好要怎麼繼續讓他們受罰了。我們打算讓他們分成兩隊，一隊守城、另一隊攻城，當戰爭開始，城池又會變得斷垣殘壁，如此一來，一切建設又得重新來過了。如何？這計劃不錯吧！」

        在奇隆沾沾自喜的說著他的計劃時，我邊聽邊看著那座巨城，發現除了河裡的工人外，城牆上，城郭邊真的都有一個個工人在從事建築工作，而且兄長對於這些工人好像都沒都絲毫著墨。這時，沉默以久的嚮導對我說：「走吧！去看看有沒有你的國家的人在那裡。若有，你必須把他們記錄下來，因為我的第一個學生[14]所描述人與你的族人沒什麼直接關係，可能無法對你的族人產生很大的效用，因為人們總是得有切身之痛才能學會道理。」可是，因為讓人得以跨過護城河的橋還沒完成，因此在隔了七百年又十一天後，肯陶爾們必須再一次的嘗試載著重量[15]渡河。不過，就如同剛堆好積木的小孩，怎麼樣都要把媽媽從廚房拉到客廳來看他的作品一樣，肯陶爾們一定比上次更樂於這麼作。

        渡河時，在挖河沙的老狄奧尼西奧斯、亞歷山大與希特勒…等的周圍站著許多肯陶爾。牠們扮演監工的角色，只要有誰敢懈怠，祂們的箭就會精準的射出去。因此我看到靈魂們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插著幾支箭。

        到達城的那岸後，在通過城門時，我不禁讚嘆：「城門裡的城門竟然比城門還要大。[16]」維吉爾一聽到這句話就以一種奇怪的臉色看著我說：「我不知道該為你的無知高興或為你的無知生氣。若你的讚嘆是因為看到巨門而想到上帝所設刑罰的神奇，那麼我便有了高興的原因；若你的讚嘆僅僅只是因為城門的巨大，那麼我便有了生氣的理由。」我低下頭，當作承認是後者的表示，維吉爾見狀便接著說：「刑的本身是值得讚美的，因為它是上帝用來懲罰罪人的合理方式[17]，然而，刑所造成的結果卻是令人感慨的。你想想看，這麼巨大的城門要多少個為贖暴力罪的暴君才建造得起來的啊！因此城池越壯觀，表示暴君就越多，曾經在世上受苦的人民也就更多啊！」打雷閃電後的天空特別的寧靜，傾盆大雨後的大地總也相對的靜止，而在導師的訓誡後，我的五官接收不到訊息，四肢發揮不了活力，就像天空與大地一樣。[18]

作業 二

地獄第七層第一環：殺人犯、屠夫、暴君（續前篇）

        嚴格的導師[1]在糾正過我正確行為的錯誤根源[2]後，我看起來就像是個只有頭還活著的人，因為全身上下的力氣似乎都衝到了臉頰與五官，它化成了熱氣蒸紅了臉頰、化成了眼翳掩蔽了視覺、化成了耳鳴妨礙了聽覺、化成了氣喘加速了呼吸、化成了拉鏈關閉了嘴巴。相對的，失去力氣的軀幹與四肢當然就動也不動的靜置在那裡。和譪的長者[3]又開口說：「對無知消極的懊悔是無用的，積極的革除才是必須的。走吧！用你的行動表示你的悔改吧。」這句話一出維吉爾的口，就化成一道新的力氣衝破了耳鳴，然後向前融化了眼翳，再轉而向下緩和了氣喘，再向下打開了嘴巴。新的氣力每消除一道障壁便與那裡的舊氣力結合，最後由點而面，不但降溫了臉頰並且重新注入了我的身體。

        好奇心總是尾隨著活力前來。跟著肯陶爾走進了城內後，我看見城內的靈魂也各有各的工作，砌磚的、扛木的、打釘的、上漆的…而且他們身上也多少插著幾支箭。接著，我用新的力氣開口問：「那雋永的作品對西方的啟發遠超過東方[4]，難道這裡沒有東方的罪人嗎？如果有的話，我必須帶回他們的消息，因為用族人熟知的歷史比較容易打開他們懞懂的心智。」維吉爾在奇隆回答前先補充說：「地獄是上帝用來懲罰罪人的地方，這裡是世界性的、是超界限的，一切地上的疆界都無法當作罪人阻卻違法[5]的理由，因為這裡不專屬西方，也不排斥東方，更沒有南方北方的分別。」

        「能阻止光線前進的人啊[6]！現在我要把三度來訪的智者[7]的話證明給你看。」奇隆指著皇宮[8]的方向說：「那個在挑著磚頭，被箭追趕著的靈魂就是你們的族人之一。因為人民的感恩，他的祖先成為了禪讓與世襲的交接點[9]，他也才能在泰山封禪[10]。然而，他卻恩將仇報，不循祖先治洪水、征三苗、制夏曆、嚴紀律的功業前進，反而踐踏人民的感恩心，酒池肉林、撕帛尋歡…終致人民傳唱『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11]」

        奇隆又指向南城門[12]。那裡有一個靈魂，肩上扛著一根又長又大的銅柱往城外走去，銅柱的重量使他無法躲過任何一枝箭的追擊。奇隆說：「明君建國、庸君治國、暴君亡國。為什麼你們的歷史總是如此呢？那個橫征暴斂的靈魂是那個網開一面的靈魂的延續，很難想像吧？他的祖先弔民伐罪，除去了那個正在造宮殿的靈魂[13]，卻沒預料到自己的後代卻將開始造刑場[14]。」

        奇隆再指向西城門[15]。我遠遠的看到城門外有一座烽火台。雖然我的視線被城牆擋住，看不見那邊的任何靈魂。不過，由那座烽火台以及前兩個靈魂的背景[16]，我已經可以猜出那一定就是為了博得妃子一笑而烽火戲諸侯的靈魂[17]。顯然那個靈魂的祖先在剷平那座刑場[18]時，同樣無法預見另一個災難的開始吧！」

        看完這三個靈魂後，我還是沒有將填滿好奇心。因為與這三個靈魂相比，我更想知道另一個我無法斷定是否在這層的靈魂[19]。於是我便問：「那個既建國又是亡國、既為明君又為暴君的靈魂在這裡嗎？」奇隆說：「再跟著我走吧！」我就不描述我們到底走了多長的路才到目的了，因為這種描述可能會誤導讀者，讓謮者陷入我剛才才改正的錯誤中[20]。

        當奇隆停止往東[21]的腳步後，我看到前方有一個下半身插滿箭，卻發出強烈傲氣的靈魂，我想之前所看到的幾個靈魂身上的箭加起來，恐怕都沒有他身上的多吧！這麼可怕的情景打散了我想見到他的念頭，不過，維吉爾對我說：「鼓起勇氣，去跟他談話吧！」又是一道強而有力的能量，從我耳朵灌入，驅動我的身體。我走向前去，對他說：「你就是那個收兵器、鑄金人、強迫富人遷咸陽，焚書籍、坑儒生、築牆造陵建阿房的人嗎[22]？」他理直氣壯的說：「是啊！我就是啊！聽你的口氣，難道你是要來指責我的嗎？看到了沒，雖然我的下半身插滿了怪物的箭，但上半身卻毫髮未傷[23]。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生前的功勞是被肯定，所以這些畜牲傷不了我的上半身。」奇隆生氣的說：「你的功勞是上層建築，罪過卻是下層建築，這種建築在錯誤手段上的正確結果，是虛無的、是被否定的，否則你就不會在這裡受罰了。」

        在奇隆與那個靈魂一陣爭辯後，我接著說：「為什麼你確定你的功勞大過罪惡？你就談談你所謂的功績吧！」他回答：「建馳道便交通、築長城禦外侮、統一文字、軌距、錢幣、度量衡…等都不及於我對自己建制的滿意。首先，我們的國家地廣人眾，唯有權力集中才能有效的統治，因此要中央集權。雖然權歸君主，但卻非君主絕對獨裁，因為各級官員仍被授權各司職責：丞相決策發令、九卿與六部承上啟下、郡與縣則實際執行與反映民意，因此集權但不極權。其次，政策的執行時，以丞相為首的行政從政治立場思考，以御史為首的監察從法律立場審查，效率與守法得以兼顧。最後，公府辟召的選才制度，為真正為人才而求人才的方法，絕非僅為徵得技術或官僚人士。」忽然他眉頭一皺，繼續說：「我承認權力最終歸於君主的制度缺陷在於君主的能力不能保證，可是有哪一種制度能夠保證呢？因此我不認為自己是暴君，因為我的作為是指向美善的目的；我也不認為改成你們所謂的選賢與能的制度[24]後，我們的國家有更好。你看看，雖然那個經過十三年五個月又廿天的努力終於被你們認成為是賢能的綠色旗子，在一個月後的明天就要飄進你們所謂的總統府了[25]。不過，三年後將由有一種小到不能再小，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東西[26]來測量你們所選擇的賢人的能耐。」

        我跟在維吉爾的後面，一邊前進，一邊想著：「政治的目的應該是使全體人民幸福，所以我不贊成他那種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想法。然而，又覺得他對現在國家政治的批評好像沒有錯。更重要的是，他所說的那個預言。」不知不覺的，就到達第七層第二環了。

作業 三

地獄第九層第一環：叛賣親屬罪

        許多被定位成創作型的歌手或樂團在發表第一張專輯時，不可否認的，曲子與歌詞都受到不少的肯定，的確配稱得上「創作型」的稱號。然而，在發表第二張、第三張…時，新作品越來越像時下的靡靡之音，毫無特色可言。這或許是因為第一張專輯是經過長期沉潛所累積而成的精華，而之後的專輯卻是為了迎合市場，短時間內所作趕出來的吧！時間的粹煉不是任何事物所能取代模仿的。[1]

        我在走過那兄長所沒經歷過的地方[2]後，又看了很多受苦的靈魂，我謹記導師在那本獨一無二的旅遊導覽[3]中的教訓，不去同情任何受酷刑的罪人[4]。在親身體驗過那一層層的悲慘後，才深深的覺得魯迅所認為的果然沒錯，兄長的描述尚存一絲仁慈，未完全表現地獄的殘酷。不過，現在的我卻也像上述所謂創作型歌手一樣，在描述完那座城之後，頗有江郎才盡的感覺。因此，接下來我所要描繪的新情景，雖然兄長又無緣見識，但是才疏學淺的我，也只能藉著過去閱讀兄長的才華所得的收獲，來追趕他的功勞，而不至於像時下八點檔連續劇一樣，不負責任的灑狗血、拖歹戲[5]。

        我與嚮導分別踏著兄長與維吉爾的腳步[6]，走到了巨人井。同樣的，在巨人安泰俄斯的幫忙下，我們下到了第九層。閱讀導覽手冊[7]的人啊！很抱歉，你們又必須再度暫時擱下它，忍受一會兒文學的貧民窟[8]，因為這一層的新面貌並不存在於富庶之地[9]。

        地獄的光線是單調的，聲音卻是豐富的，悲淒的嘆息聲、憤怒的吼叫聲、痛苦的慘叫聲、慌張的驚叫聲…構成了前八層的地獄，我想就算是瞎子也能輕易的感受到各層的可怕吧！然而，在離開巨人的手掌後，我聽到的聲音只能勉強用「前八層所有可怕聲音的總合」來形容，可是這十二個字仍無法全然表現出我收聽到的恐怖。進入了第九層第一環之後，寒冷的科奇斯冰湖仍然存在，可是背叛親人的罪人卻已不是被冰在湖中。「他們自由了嗎？」就像是觀光客在導覽手冊上找不到景點簡介就請求導遊解說一樣，而導遊[10]便清楚的說：「別傻了，地獄裡的靈魂在最後審判之前與之後是毫無自由的。你仔細看，這些罪人並非靜靜的坐在那裡，他們嘆息、狅號、啜泣、痛哭、搥胸、頓足…而這些舉動都根源於『心』。」我問：「心？他們懺悔了嗎？那不就與煉獄的靈魂一樣？」維吉爾說：「煉獄的靈魂是自己覺悟，這裡的靈魂卻是上帝懲罰他們覺悟的。背叛親人者泯滅人性，任何由外力所行使的酷刑都不足以適切的懲罰他們。因此，上帝便『借給他們良心』，讓他們了解自己有多麼的罪大惡極，讓他們想盡辦法用自己懲罰自己。他們每想起一小段背叛親人的行為就增加一大堆懊悔不已的情緒。然後，所有刑罰的種類都可能出現在他們身上[11]，從『唉』到『啊』[12]，從後悔到自殘，他們逃不了也不想逃[13]。最後，自己被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這怪得了誰呢？每個人都只有一顆良心，如果丟了，想再向上帝借的話，這懲罰就是租金。」

        我邊走邊看，邊看邊聽導遊的介紹。當然，我也有看到導覽手冊中有描述的那幾個背叛親人的靈魂，對於他們的犯罪過程就請參照手冊吧，因為我必須把握篇幅，提出下個問題：「為什麼只有第七層第一環與第九層第一環的景色與之前不同呢？」導遊搖搖頭說：「這是上帝的旨意，我無法完全的洞悉原因。不過，無論是什麼理由都好，重點是你應該有注意到這兩種罪在你們的時代裡的橫行吧！秦始皇對你們的體制的批評雖然帶有偏見，可是變換了制度，人民依然痛苦，這卻是不爭的事實。關於這點，你應該相當清楚，我就不多談了。至於背叛親屬者，更是中外皆然。已經在這裡的，我就不說了，而將要來這裡的則是數也數不清啊：恐怖老爸[14]、惡魔牧師[15]、嗜血女娃[16]、弒父兄弟[17]、魔鬼天使[18]、瘋狂妻子[19]…不管是生理因素使然，還是心理因素造成，主要的癥結都是在於科學與人文的失衡，就像是天秤的兩端一樣，科學技術越是向上提升，人文道德就越是向下沉淪。科學帶來的物質享受腐蝕了人文修養的重要內涵，人們成天汲汲營營於金錢權力，卻遺忘了親情人性的累積。沒有修身與齊家，哪來的治國與平天下呢？從而大同世界無由實現，鰥寡孤獨日益增加。拋妻棄子、忤父逆母…等橋段，天天在社會上發生，久而久之殺妻害子、弒父取母…等的事憐就無足為奇了！這種情況豈是一句『世風日下道德淪亡』就可讓人容忍釋懷的。你們的至聖先師說得好：『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你的這趟旅程是為世人而走，你不可只獨善其身，而必須要兼善天下[20]，將所見所聞詳實記錄，以啟發並保持世人的良知，免得他們先丟掉再租借[21]。」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維吉爾從導遊變成了導師，解答了我的疑問且無接痕的鼓勵了我的心智。因此我有了再繼續走下去的能量。